我惊讶于他居然能够在短暂时间内高效率的查出我的身份,这对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而言行事作风已经十分不简单了。我质问蓝树里是如何做到的?他稍稍转过身体,偏过头,锐利的目光定格在我脸上。
“这里……”
他说着,伸出手触碰我遮掩额头的刘海,将其拨开,我脑门中央烙印的逆十字架暴露无遗。借由朦胧的光线,我看见他嘴角拉出了一丝嘲讽的、像蝶一样冷艳的笑。
“也许你应该缠一圈绷带,免得狂风一吹,这象征着黑暗崇拜的符号暴露在众生的眼里。”
“没什么好遮掩的,即便是让它消失不见,难道我曾经是撒旦敬拜者的事实也会跟着消失么?”
我翘着腿,倚进柔软靠椅里,手上拿了份年代久远的报纸,不经意间斜睨蓝树里,发现这个孩子又开始用着那种观察事物般的眼神盯着我了。这真是个眼神可恶的小孩,我腹诽。
“真的是撒旦么?事已至此你还不老实?”
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我眉峰一挑,不由觉得好笑,继续装傻。
“撒旦敬拜者只是宗教会友为其冠用的名号,古往今来,不少的邪教组织都可以被视为撒旦的追随者。比较惹人遐想的是,在这份新闻报道以及某些文献里都有过明确记载:世界上存在一个古老悠久的密党,远比建立恐惧信仰的共济会更令人闻风丧胆,远胜过凡尘的一切邪教组织。”
蓝树里说得条条是道,讲真一本正经的样子还蛮酷的。我作洗耳恭听状:“继续。”
“它的起源充满着不为人知的神秘色彩,世人甚至无从得知密党名讳,人们只能从迥异于十字架的一个特殊标志来认识它。这个特殊标志带来的恐惧曾经风靡了古欧洲,给人造成的心理阴影无法想象,直到现在这个代表着敌对诸神的标志仍未沉浸,仍旧令神职学者们一致讳莫如深。每一位加入该密党的人类,不管他将来是否脱离密党,魔法衍生的「逆十字架上缠绕的黑龙与赤蛇」符号始终伴随他一生直至死亡,深深刻印在他的灵魂上。”
蓝树里伸来的手变本加厉,指腹抚摸我额头中央的纹身,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依依不舍的留恋。
“真美!”
他喃喃感慨,“加入这个教会曾是我的梦想。”
我冷笑,把这孩子不安分的手挥开,“该教会不收十五岁以下的小朋友。”
“我知道,招募要求很严格,不是身怀奇异体质的人根本无法加入。”
蓝树里坐回了之前的姿势,背对着我。我看见窗外的天色已经逐渐暗淡,电光在乌云密布的天边闪烁,他的背影显得静默而催眠。
“年龄不是问题。你生前加入这个密党不是才十岁么?能否详说你是怎么加入的?”
我翻看飘散着霉味的陈旧报纸,右下角尚未腐败至模糊字迹的地方标注了我的个人简介。
1919.12.23-1945.12.23,这一串数字让我意识到——那年冬天,是我26岁生日。
“小时候经常被污秽触碰,但却相安无事。”
我省略了人们视我为怪胎,从此对我避而远之的一段落,跳跃到十岁的我被密党会友找到。
“我妈妈是个妓女。”
我的手指顺着口袋里摸出一包烟,抽出一支叼在嘴里,用着打火机点燃。不再去看蓝树里纹丝不动的背影,微侧过脸凝视窗外的狂风暴雨之夜。那些张狂、豪迈、是大自然富有野性的象征,不受世俗规则的约束,持续了恒古万世的自由;又仿佛是一只疯狂的凶兽躲在黑暗的苍穹中窥探大地,以愤怒化为雷电,以仇恨化为暴雨,以诅咒化为狂风,争取向世界传达恐怖奇异的信息。
“她也许连自己孩子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。人们看不起她,嫌弃她肮脏,嫌弃的不止是性带来的肮脏,也是她自己对待性时的自甘堕落。是的,她真的是满身污秽到不堪入目,但这并不足以妨碍我爱她。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她,因为她是我妈妈。”
我吐出一圈烟雾儿,指腹弹了弹烟灰,过往的点点滴滴侵蚀着我的内心,可我并不觉得悲伤。
“有一年她病了,病得很重,没有钱给自己治病,也不能再养活我。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候,那些穿得一身黑色的人出现了,希望我跟他们走,如果同意的话会给我妈妈很多钱并,并且帮助她治病。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,然后我离开了她。那些黑衣人把我带进了一个神秘组织,向我展示了世界上最黑暗邪恶的一面。”
笔尖在宣纸上快速划动的沙沙声刺激着我的耳膜,蓝树里无言的沉默使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在听我讲话。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,墙壁上悬挂的石英表的分针缓缓转动,我的思绪也跟着有节奏的运转起来,记忆沿着时光的隧道一路倒退,那些沉淀于旧岁月里的斑驳画面在脑海里回放,如一幕幕精致的画卷般铺展开来,充斥着钝重凛然的黑色忧伤。
1945年的英国伦敦,白雪毫无预兆的从天空落下,北风带着诅咒与哀号吹过,异口同声的呐喊声响彻云霄。
“烧死异端者!击溃黑龙逆十字会!”
声音震耳欲聋、响天动地,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,淹没了神父对诸神的祈颂。爆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的主人们汇聚成一支成千上万的队伍,把巨大的卡尔曼达公共广场围堵的水泄不通。
我、以及身边二十多位志同道合的同胞,遭遇了十字木桩的捆绑。用着惨白大理石铺砌的行刑地将会是我们最后的弥留之所,烈火会在我们身上引燃,高台之下聚集的伦敦公民会是我们化为灰烬的见证者,我们听见的会是他们那喧哗不止的叫嚣声,看见的会是雪色世界里唯一的一抹白色。
也许死亡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,比蝙蝠飞翔的羽翼都要极速,比任何一首哀婉的诗歌都要凄美,比世间一切的悲欢离合都要寂寞,会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。暧昧而不曾改换的钟声敲响世界末日一般的节奏,传来古老的劝诱,安慰我进入死亡的梦乡。寒风悲吟而凄凉,我听见有同伴不断重复着一种充满节奏感的祈讼,那些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吟唱道:
我而今焚燃之所
我肉身灰飞烟灭
灵魂失去轮回之终焉
再无法叩响你等门扉
即使回归虚无
我亦忠诚如此
致敬无限的邪神
愿你的国降临世间
愿你的臣倨傲天下
愿你睁开沉眠的眼
抬头仰望深空
伸出力量的手
扯下王座上的神
雪花在人们头戴的贝雷帽上凝结成霜,然而在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,一位身披黑色长袍的人如同魔鬼与诱惑般不怀好意的注视着我。我感觉到火焰在身上燃起时传来的刻骨铭心的灼痛,鼻尖飘绕的是皮肉烤焦的味道,同伴们的祷告越来越大声,然而依旧宛若诗歌般富有规律。我跟着他们一起随声附和道:
致敬无限的邪神
我知道你仍会醒来
砍下敌对者的头颅
在那四方列国燃起熊熊战火
要把这世界付之一炬
信奉者
亦是追随你至天涯海角的侍臣
站在座座铁城风化剥蚀的废墟之上
和着古墓掘出的竖琴舞蹈与歌唱
宣告新世纪的诞生与旧世纪的灭亡
我可以非常肯定那一幕,他稍微扯动风帽,把遮掩的严实的脸露出来,不是我濒临死亡时产生的幻觉。那是一张与我一样的东方人面孔,但他的轮廓精致的像是画笔在薄如蝉翼的宣纸上勾勒出来的人物,脸色是介乎于吸血鬼特有的苍白。他向我面露浅浅笑意,含笑的眼睛眯起,那是一种居高临下又带着怜悯的笑。他唇间逸出的话语形同恶魔在对我窃窃私语。
“黑泽伊斯——”
他说:“中文名黑泽,年龄26岁,十岁侨居英国伦敦,出生地广东深圳。事实上我亲眯你的能力,关注你很久了,所以跟我回中国吧,我会让你有所归处,并赐予你无常之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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